明昭

漂泊

  总之，李将军遇到了一只小橘猫 ，

             然后想起了他自己。

  

  

  猫猫的幸福生活：《雨声潺潺》 

               

　　

　　幽州今夜的月色很好。

　　月光透过打开半扇的窗户照进了房间里，将普通的陈设也映衬得流光溢彩。

　　可房间里的人此刻躺在床上沉思，无心去看这月华如水。

　　真难得啊。

　　李元芳微微皱起眉头，入神地想：

　　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

　　那样智慧，又那样有恩慈。

　　迷局会被他一步步揭开，不管多么纷乱复杂；作恶乱党会被即刻诛杀，无论身份地位多么显赫；百姓则会被含笑安抚，哪怕曾经公堂反水。

　　这些时刻他都在场。站在大人身后看他雷霆万钧，看他恩慈悲悯。李元芳静看大人对村民们和蔼叮嘱，想到自己失职却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借着这片恩慈。

　　在大柳树村时，他曾听过村民们含泪控诉。

　　“我们只是要有口饭吃，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元芳答不出来。

　　被战乱和横行霸道的官府百般蹂躏的百姓想不通为什么找不到一条生路，李元芳也想不通。

　　但是好在还有大人。

　　于是他说：

　　“没事的。现在好了，你们遇到了……土地爷，过一阵子就会有地种，有饭吃的。”

　　于是村民们擦了擦眼泪，犹豫着再为自己燃起一点希望，轻轻重复这句话：

　　“现在好了。”

　　会好起来的，李元芳如此相信着。因为他总觉得，似乎走投无路的人，只要遇到大人，就都能看见生的希望。

　　后来幽州险象环生，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怪事和一个个各怀鬼胎的人物搅得他脑子一片混乱。但是想不清楚也没关系，要解开迷局，要洗清冤屈，要伸张正义，只要跟着大人就好。

　　大人会告诉自己一切的答案。

　　

　　不过他想要是不止是答案。

　　虽是做戏，但当他躺在榻上被大人轻柔地用毛巾擦过额头鬓角时，他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线，在眼睫阴影里把大人担心疼惜的神色看得分明。

　　从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他心头一颤，想这要是真的该多好啊。大人要是，要是真的这样在意疼惜我，该多好啊。

　　哪怕是当真中蛇毒呢，我也不在乎。

　　这心情是怎么来的，一时也想不清楚；只觉得大人这样好，值得我付出一切来保护，来追随。

　　暗室逢灯，人总要贪恋些光明和温暖。

　　可惜为大人赴死的机会都没能抢先，也许将来……

　　但大人觉得我是什么呢？随手救下的失路人罢了，还可以一直带在身边吗？狄大人是万人之上的宰相，我哪怕能官复原职，也就是一个甘南道游击将军。

　　也许，我根本无法跟在大人身边。案子结束了，我应该会回凉州吧。

　　那里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实在……

　　我实在想在大人身边。

　　不过短短月余时间，他已经生出要追随大人一生一世的念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可是，也许分离后，再也不能相见了。

　　还……还说什么将来。

　　

　　所以他很珍惜能与大人相处的每一刻。

　　大人查案走访，他就紧紧跟在身边，字面意义上的紧紧跟着，胳膊最好也要贴在一起，这样才安全。

　　大人坐在正堂沉思，他也就在身边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保护大人嘛，职责所在。至于别的护卫为什么不在旁边？无所谓，反正大人没让他离开。

　　记得白日里大人出声唤他：“元芳，来，过来。最近在这里还习惯吗？”

　　于是他应声走到大人身前，有些拘谨地答道：

　　“卑职一切都好。”

　　李将军正大光明地抬起头去看眼前人，带着他自己未曾意识到的热切目光。

　　狄公看得分明，心下把握大了几分，“那如果随我回京，继续担任护卫之职……”他没能说完，因为年轻人猛然一惊：

　　“啊？您是说卑职可以留下来？”

　　看着狄公脸上的些许意外之色，离元芳慌慌张张低下头怪自己莽撞，却听得狄公一笑，拉起自己双手道：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我就向陛下上奏，请赐你留用身边。”

　　留用身边。太好了。

　　年轻人眼里闪着高兴的神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卑职一定尽职尽责，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言辞慷慨，端得是一副说到做到重义轻生的样子，不想大人却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的嗔怪他道：

　　“年纪轻轻的，天天轻言生死。”

　　元芳无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低下头轻轻一笑。

　　

　　现在夜里回想起来，竟从大人神态言语间反复出一点关怀之意。

　　大人的语气就像那天劝自己回去保护郡主一样有些无奈，可最后我还是留在大人身边了。

　　既然留下了……就不会再让我离开了吧。

　　不会吗？

　　他心有忐忑。

　　

　　

　　到了长安城半个月后，李元芳在街上闲逛。

　　不是他不想尽忠职守，实在是狄公笑语吟吟对他说既然来了长安，也要到处逛逛才好。

　　不由得他不答应。

　　大人说什么话他都听的，何况是这样的关心。

　　于是他带着几分雀跃地走在长安城里，一路上忍不住买了点新鲜的小玩意儿，一面走一面低头摆弄技巧玩具，只觉得精巧无比。

　　正想着连随手的小玩意也这样精妙，长安到底是长安，一抬头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座寺庙前，正门之上有“金光寺”三个大字，游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他对寺庙神佛之类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兴趣，只是想起来了也就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拜一拜，因而此刻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去看看吧，或许可以求一求神佛，让自己长久留在大人身边。

　　于是李将军抬腿迈进了寺门，却在进香处排起的长队面前犯了难。想了想，他还是排在了最后。

　　这个心愿，值得一求。

　　香客前进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一些，等他把几位菩萨的塑像都细细看过一遍后就来到了蒲团前。

　　李元芳轻轻跪下，双手将三支香平举至眉齐，闭眼想起大人。

　　诸位菩萨在上，请全我诚心，让我能常伴大人身侧，此生无憾。元芳只此一愿，别无他求。

　　恰逢此时铜钟做响，在烟雾缭绕里，他敛目低眉，虔诚下拜。

　　

　　

　　上完香顺便到处随意看了看，李元芳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游人众多不是没有道理。

　　他看不出什么建筑上的门道，只觉得这寺庙每一处都很合眼缘，就好像它就天生该建在那里一样。

　　转了一圈，竟还发现了一只橘黄的小猫，极亲人，缠着要钻进人怀里。

　　李元芳远远看着，想起在凉州时，军营里也养过一只小兔。也是黄色皮毛，毛茸茸的，很喜欢钻人怀里。

　　他很喜欢。后来被不知情的人抓去做了烤兔的时候还和那人打了一架。赢当然是赢了，只可惜被长官发现关了禁闭，那小兔也回不来了。

　　他正在这边回想往事，却听得那边抱着那猫儿的香客道：

　　“我要走了，你换一个人吧”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猫儿被迫从温暖的怀抱里离开，落在了大理石台阶上。

　　想必它钻进过那么多人的怀里，最终恐怕都是“我要走了，你换一个人吧”。

　　也许我也是。

　　郡主开口，大人就把我送到郡主那里，以后别人也开口呢？

　　他长出一口气，在树荫里静静安慰自己道：

　　那也好啊。

　　毕竟，就像那只狸奴，它总归是得了几分温暖；而我，也算是在有过一段在大人身边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又不忍把那猫儿就这样放在那里。

　　于是李将军走到那台阶处，看着猫儿歪歪脑袋舔舔爪子，伸手将它抱起来，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那猫儿也很喜欢他，乖巧地团在他怀里，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极温顺的看他，又凑上来舔舔他的脸，惹的年轻人更为喜爱，只恨不得就这样把它抱回家中养起来。

　　可是…… 可是。

　　我还没有家呢，小猫儿，我怎么给你一个家呢？

　　突然抱了小猫回去，会不会给大人添麻烦？是不是有玩物丧志之嫌？来日离开时，连这猫儿一并带走么？

　　他想象着自己收拾包袱拿上刀剑然后还抱了只猫儿迈出府门的样子 觉得颇有些好笑。

　　李将军抱着小猫出神的想了好一会儿自己与大人相处的记忆，试图分析出自己能一直留在大人身边的机会有多少。

　　小猫乖乖的趴在他怀里，只撒娇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试图为自己找一个家，可惜它注定不能如愿。

　　天色已然是日落时分，周围人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去，他也得回府上准备晚上的巡查了。

　　还要把今天看到的市井和景色都讲给大人听——大人说过，还等着他闲话解闷。

　　李元芳蹲下来，抱着猫儿向它许诺：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长久地留在大人身边，猫儿，我就来带你回家。”

　　暮色落在他和这小橘猫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他恍若不觉，只垂下眼帘与小猫对视，为刚才的思考做出结论：

　　我不是没有机会。

　　战场上刀光剑影，局势瞬息万变，生死只在方寸。有时候一瞬间的灵光一闪就是成败的关键。直觉的准确程度，决定着武将的胜负，甚至是生死。

　　而身经百战的李将军多少有些奇妙的直觉，他一直觉得，虽说没有什么根据，但他一定有机会把那只猫儿带回府上。

　　

　　当大人一时兴起要他陪着散心，并在闲谈间信步走到金光寺前时，他感到自己的直觉又准了一分。

　　可向那台阶上望一望，竟没有看到那小橘猫。虽略略有些失望，但不知为何，李元芳总觉得它一定还在寺里。

　　又或者是今日休沐，游人太多，那猫儿一时跑开了也未可知。可惜了，还得下次再来看看。

　　这么想着，他也就顺口抱怨出声：

　　“大人，今天这游人香客也太多了。”

　　原来大人之前来过此地，正引着他绕开人群去后院竹林里赏景：

　　“确实。元芳啊，人多处未必值得一观，你我且向幽静处躲个清闲。”

　　李元芳自然点头，跟在大人身后踏上竹间石径，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青翠欲滴。好怡人的景色，不由得叫人精神一振。

　　巧的是竹林间那只猫儿果然还在，正在凉亭里懒懒卧着，看见他来了就动动尾巴，好像在打招呼似的。

　　看来是还记得我呢。李元芳心下一动，开口提议道：

　　“大人，我们也走了这么久了，不如在这里坐一坐，略歇歇脚？”

　　“倒也是，那我们就歇一歇。”

　　狄公确实也走得有些疲乏，坐在亭子里歇息，而元芳在旁边蹲下去抱那只猫儿。

　　那猫儿还是很乖，很亲人，蹭着他撒娇，似乎是希望能结束自己的漂泊无依。

　　李元芳就想起自己的心事。沉思一瞬，手上摸着小猫的动作顿了顿，伸手去牵大人衣角，仰头央求：

　　“大人，卑职可以养它吗？”

　　“嗯？”狄仁杰颇有些意外。看不出来这小将军还是喜欢小猫的性子，到底还是个孩子。

　　而李元芳就像以往跟在大人身后时一样，露出一个乖巧的浅笑，嘴唇微翘而眼神真挚，是大人一转身就能看到的笑容。

　　狄仁杰低眉看他一眼，只觉得这样的笑容最好还是不要拒绝。他扬起的笑容那样浅，让人觉得也许一个拒绝就能打回，何况只是一只猫儿。

　　“好，只要你喜欢。”

　　于是李将军的直觉再次凯旋。

　　

　　那猫儿也乖巧，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安安稳稳呆在李将军的怀里，仰头睁着一双湿润浑圆的眼睛看他。

　　李元芳看得心中一软，就用手指去挠它下巴，那猫儿只一味撒娇，引得李元芳一心逗它，连走在前面的大人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只得堪堪用胳膊在大人肩上抵了一下才停下来站稳。

　　本想躲个清闲的狄阁老却正被陪着夫人来上香的礼部侍郎遇个正着。狄仁杰看着他大老远就喊着“狄阁老——”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只得站住等他过来，免不了又是一顿官场客套。

　　一止步就感到肩膀上被人抵了一下，心知应当是元芳一时收不住步子，便也没回头去看，只带上惯有的场面笑意道：

　　“傅大人。”

　　李元芳初到长安，还不惯于这种场合，只好抱着小猫静静站在大人身后。想退后几分，又怕一动引起注意，正在犹豫间就听得那位傅大人匆匆告别，说夫人还要去上香，就不多聊了。

　　狄仁杰还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应该是还有急事，也就拱手作别，心想倒是还未曾向他正式介绍元芳——下次吧。

　　他回过头看抱着猫儿乖巧立在原地的元芳，只觉得十分天真稚气，语气也不由得柔软几分：

　　“好了，我们回家吧。”

  

  

  

  

 猫咪：是谁觉得自己漂泊无依，我不说😏

 元芳：大人会让我养吗……😣

 大人：小孩子心性，稚气得可爱。由他吧😊